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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9章 永别了

    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。

    从双方接触开始,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敌军小贵族在己方阵前放肆一番而还,再是派出卫戍部队上前厮杀消耗敌人体力,克莱蒙多夫自认为自己的决策完美无缺。

    但意外先是发生在对敌人战力的误判上,起初,克莱蒙多夫怀疑这是一支与主力走散的乱军甚至逃兵,在借助小股部队作钓鱼上钩的诡计行当。

    但在卫戍部队受到迎头痛击后,他马上改变了这种想法。

    如果是逃兵,不可能有如此团结的组织度,有板有眼地调整阵型,哪怕且战且退却没有脚步匆乱,更没有露出转身逃命时的破绽。

    敌人的指挥官反倒看上去存了击溃他们这支军队的念头,不由令克莱蒙多夫又气又笑。

    他确实只是一介参谋官,而且是没有领地的半个贵族。他不是没有脾气的圣人耶稣,做不出交出两边脸让人打的大度举动。

    似乎是被己方士兵的出色表现所激怒,与士兵并肩作战的卡特与罗贝尔注意到敌人的兵力再度调动,原本抵在后方阻止前军后退的科隆主力让开了一条通道,被精锐的战团军士打得哭爹喊娘的征召兵顺着通道转身逃亡。

    然而还不等战团众人享受这片刻的喘息之机,蓄势待发的科隆精锐马上填补了战线,向他们发动了更猛烈的进攻,势要一举将阵线攻破,将众人转瞬从天堂打落地狱。

    更别提另有一支游荡的科隆火枪队在阵线侧翼不断打着黑枪,盖里乌斯有意分出一只备队前去将之驱散,却悲哀地发现,己方这区区二百余人的部队只是坚守阵线已是全力以赴,根本经不起分兵的压力。

    罗马军团有着保留预备队的习惯,以随时应对突发情况。千钧一发的时刻,辅兵部队也可填补阵线。凯撒打了一辈子的富裕仗,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败在“兵力”这种该死的硬实力上。

    在源源不断的敌人如排山倒海一般包围过来的如今,一切复杂的指挥都已没了意义。他只能看准时机,每每彻底被包围前便指挥士兵杀出一条退路,从而保证持续的且战且走。

    随着科隆一方的精锐参与作战,战团众人首次感受到压力。这是一种来自心理和肉体的双重摧残,他们不知道援军何时才能抵达,而杀不绝的敌人却无时无刻不在威胁他们的小命。

    耳边传来子弹掠过的“嗖嗖”声,如恶鬼的咆哮,面前是如原始森林的树木般密集的刀光箭雨,像一张死亡之网笼罩下来。有的倒霉蛋被准头极差的火门枪击中致命部位,生命之光瞬间熄灭;而更倒霉的则是被弹丸击中手臂或双腿,鲜血如泉涌般流出,仿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哭泣。他们忍着剧痛,仿佛置身于阿鼻地狱之中,被持续放血的痛苦折磨着,一步步走向慢性死亡。还要拼命将“要么去死要么截肢”这般可怕的思绪抛出脑海,用勇气与魔鬼进行一场生死较量。

    黑压压的敌阵,恰如一朵黑云压迫着众人的心头。

    而在此时此刻的绝望中,唯有一个声音能带给他们希望与光明。

    “不要慌乱,我们的援军已经在路上,太阳落山之前就会出现。坚守阵地,不要把袍泽的死角漏给敌人!”

    双剑如疾风般迅捷,精准地刺向袭来敌人的身体,被刺穿四肢的人皆因剧痛而倒下,他们捂着伤口,痛苦地倒在地上,随即被汹涌的人潮踩踏成肉泥。相比之下,那些被刺穿眼睛和喉咙的士兵反而成了幸运儿,至少他们走得没有痛苦。

    罗贝尔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双剑,双剑收回,手腕转动,再次疾速刺出,简单的动作不断重复。

    他的穿着打扮,明显暴露了自己头领的身份,科隆一方的士兵们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,却都成了咎瓦尤斯的剑下亡魂。望着倒在敌人大将面前如线条般整齐的成堆尸骸,即使是再贪功冒进的士兵,也要斟酌一下是否值得。

    汗水浸透袍服,盔甲传来的温度愈发闷热,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季与肃杀的战场上满头大汗,但内心却许久未有如此通达,畅快。他不断不讲道理地夺取着袭来者的性命,死者并不无辜,他们为土地和野心而战,又因弱小和冒进而死。这里没有侵略者,或者说,所有人都是侵略者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死有余辜,一切宗教的道德与世俗的法律约束在此刻都毫无意义,掠夺生命而无须胆战心惊,令他的内心萌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支配感——幸福感。

    明明眼前不断绽放血花,明明杀人不该是件快乐的事,他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,他拼命压抑也压不下去,最后,唯有从眼角挤出几颗鳄鱼的眼泪,才能勉强中和其他五官的喜悦表情。又哭又笑的表情,宛如撒旦降临人间,令后续的袭来者毛骨悚然,再不敢贸然攻击那位浑身浴血的精神异常人士,只得把杀心转移到其他疲惫的战团军士身上。

    “老板,你冷静一下!别杀上头了!”

    关键时刻,卡特罗恩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将罗贝尔从沉浸中唤醒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剑砍在人身上的手感很过瘾,但这是不对的——就算真的很过瘾,也不能觉得这是对的!”卡特罗恩一剑拍得一名袭来者人仰马翻,继续喊道,“以战场为生的人,更要明白生命的可贵!我们是人,为恶劣的人性和私心而杀戮的很丑陋的人,但绝不是恶魔!别犯病!”

    “我没犯病,我现在状态很好!”

    在一瞬息内连续刺出数剑,全部落在一名科隆重剑士的胸口,当场夺走他的生机,罗贝尔破口大骂:“我就是——心情有点好!”

    “就是心情好才不对!杀人是工作,工作怎么能快乐呢?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啊,卡特。”

    罗贝尔的声音时高时低。

    “你和我都是某些不负责任的家伙任性的作品,连诞生都不是自愿,他们把我们用完就要丢到一边。那句话说的真对,我们都不自由,却还要被迫享受这样的生活,在苦难堆里寻觅三三两两的欢愉。杀人确实不开心,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突然冲出阵型,找上一名落单的火枪手,一剑狠狠戳穿了他的脊骨,抢走他手上冒烟点燃的火枪,塞进一旁吓傻的敌人的嘴巴里,只听一声闷响,他的后脑勺被弹丸击碎,登时没了气息。

    “生命消逝的瞬间,最容易感受到我们还活着。”虎口不知何时被震裂一个小口,他疼得龇牙,“嘶……你不这么觉得吗?”

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!别搞我心态,哥们!”

    卡特罗恩大喊着劈在某人的头盔上,将对方的半个脑袋砸得凹陷进自己的胸腔里。

    此刻,距离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不知多久。唯一能提示他们时间的太阳,今天不知是贪恋白天还是怎的,始终恋栈不归地不愿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