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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 再起波澜


    约翰逊眼角的皱眉挤得更密了,露出胜利者的姿态,食指扣住大拇指,伸挺了另外三根指头,道:“OK!”

    厉凤竹闻言,释然了片刻,然后急急忙忙跑到电话机前,把听筒拿下来,远远地朝约翰逊递过去。口头承诺不可信,她必须亲眼看到、亲耳听见约翰逊发出指令。

    约翰逊若有所思地冷笑了一下,便照着她的话来办。

    “我刚刚得到一个令我遗憾,并且震惊的消息。我所认识的一位可爱的,同时也很有前途的孩子,居然被恶魔拐走了。这种悲剧是我不能忍受的,我希望能救出这个孩子。”

    措辞中所透露出来的重视和沉痛,有着很深的表演成分。

    厉凤竹嘴里塞满了话,思忖之下,却都不适合说。最后等他对手下交代完了,只是低声道了谢,点了点头,默然地退出了包厢。

    门摇上的一刻,厉凤竹沮丧地抬手拍着额头。她知道,只要自己一走开,约翰逊便会有新的举动,可是偏又阻止不到。

    甚至,隔着门她依旧觉得眼前是有画面、有声音的。

    约翰逊应该很快会回拨给手下,告诉他们刚才的话没说完,找到那个孩子以后,应当直接带到他面前。而且他会反复地强调“尽快,尽快,尽快!”

    想象的真实感令厉凤竹惊出一身冷汗,脚腕一软,跌在路边起不得身。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,把脸靠在腿上,双手紧紧地环着整个身体。

    “这位太太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厉凤竹艰难地一昂首,只见一位臂上挽了菜篮子的老妈妈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。身后边陆续探出几张或出于好意,或出于好奇的陌生面庞。

    这样一来,又有许多爱凑个热闹的行人纷纷驻足来问。

    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嗡嗡地在厉凤竹耳边吵个不休。她吃力地仰天望去,可那样多的脑袋死死遮住了她的视线,她觉得眼耳口鼻之中像是被人灌满了苦药,淌不到外边又咽不到里边。好半天,呜咽地呢喃了一句:“天塌了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一落,厉凤竹眼跟前骤然一暗,接着漫天飘起雪花来。她不可思议地晃了晃脑袋,眨巴了几下眼睛,才将将能由眼缝里找到一点光亮。耳畔的声音时高时低、时远时近,他们在惊呼、在惶恐,甚至也有人兴奋起来。

    人群中,只有首先上来关心的那一位老妈妈,还在焦急地询问缘由:“太太,你是遇上事儿了吗?你看起来不大好,要不要帮你叫车子上医院呢?”

    厉凤竹别的没听明白,就只听明白了这两句,忙不迭地摇头拒绝。现而今,最紧要的是去救人,哪还有工夫去顾自己的一点小毛病呢?

    不远处,有巡警的哨声传来,周围人呼啦一下散了一大半。

    密不透风的人墙撤了,新鲜的空气送到厉凤竹口鼻内,顿时让她感觉清醒了不少。

    老妈妈干脆地陪着她坐在了路边:“太太,巡警要追过来了,我不好多待。你自个儿要保重,再难也别在路边这么着,被那些缠红头布的瞧见了,你就是没事儿,也得挨上好几棍呢。”

    厉凤竹刚点了点头,老妈妈就蹲着身子匆匆跑开了。她所说的缠红头布的,便是一路冲着厉凤竹杀过来的印度巡警,这在英租界是常见的事。他们漂洋过海,来中国的租界当个小吏。而他们所信仰的锡克教有缠头巾的风俗,为区别身份,当差的缠红巾,不当差的就缠白巾。

    哨声越来越紧迫,巡警的步子也逐渐跨大。他在距离厉凤竹不到五步远之处,便将挂在身侧的警棍高高举起,当空挥了一下做警示。再跑一步再挥一下,棍-子便狠狠地打在了她胳膊上。

    厉凤竹仿佛没有了痛感,也不听巡警的训斥,弯了一弯腰,踉踉跄跄地就走了。她回身抬头看那高耸入云的利顺德饭店,这楼高足以令人当场毙命。接着,又有一阵汽车的喇叭声送入耳鼓。她的世界骤然安静了一瞬,一切仿佛倒退至某一个清晨。过路的司机怒骂她是在找死,内心深处那种对死亡莫名的向往又一次出现了。这时候的绝路,实际反倒是可以令她解脱的生路。

    她抬起的一只手抖得如同筛糠,一点一点地往胸口上挪着。着里边空落落,好像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。走两步回头看一眼,在街口转了许久许久,猛然惊觉自己竟呆愣愣地迷失在了她曾经可以闭眼来去的英租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