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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十六章 断箭

    棉布门帘挑开,孟二旦大踏步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牛爷!生意红火,恭喜发财啊……”他高声说着,冲牛爷一抱拳,拣个靠墙的位置,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多谢孟兄弟吉言!请坐请坐!”牛爷欠了欠身子,也向着孟二旦一拱手。

    孟二旦住进了老太婆的院落,只跟牛爷的小酒馆隔一条土路,日间常来喝酒,顺便打探一下“追魂剑”的消息。走动多了,自然彼此熟悉,说起话来,也随便多了。

    “羊倌兄弟,麻烦来壶酒。二嫂,羊肉炖烂些啊!先行谢过……”孟二旦坐定,不等牛爷开口,自个朝后厨喊了一声,又抱了抱拳。

    他虽然长的粗犷,举止一向却很文雅。近来在对面院落里安排了住处,不争是个风月场所,倒也算得上安稳。加之夜间又受了牡丹的滋养,除了每日起的晚些之外,见着人,说话愈发显得客气了。

    羊倌嘟嘟囔囔应答了一句,斜着眼睛,拖着一条腿,提个铜壶走出来,先给孟二旦沏了茶,回头又端来了酒坛酒碗。羊肉尚未出锅,尤二嫂站在锅台前,似乎有些急躁地敲了敲锅沿,回头拿起一根擀面杖,在案板上砸了一下,又攥在手中搓了又搓。

    孟二旦对尤二嫂粗野的动作毫不在意,他自顾自地抓起酒坛,一把拍碎封泥,倒上一碗酒,拿起来喝了一半,放下酒碗,抬起头,又朝牛爷一拱手,问道:“牛爷,不知最近可有消息?”

    时间虽已然不早,天气渐凉,闲汉们往往来的比较晚,店里一片安静。

    牛爷坐在柜台后,当然知道孟二旦的意思,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,两只眼睛又一动不动地望向了远方。

    店内陷入了安静。

    孟二旦不再发问,转过头,冲羊倌喊道:“兄弟,羊肉还没好啊?那先来盘豆干,总得有点下酒物啊……”

    其实,老太婆的院落里,当然是有专人做饭。并且,那里的饭食茶酒,自是格外精致格外入味,远非尤二嫂粗鄙的厨艺可以相比的。

    那个饭食自然不便宜。

    不过,也是因人而异的。

    说实话,在这个苦瘠的地方,像孟二旦一般,干脆住进那个院落里的人并不多见。

    因为,没有那么多的银子。

    春夏秋冬四朵花外加一个疑似仙子下凡的梦茹,这些个人间尤物,几乎没有男人可以抵挡。

    多少人为了一亲芳泽,不惜倾家荡产妻离子散。

    哪怕如此,仍有多少男人乐此不惫……

    就如同那些成天跑到牛爷酒馆里吹牛闲侃嚼舌头的闲汉们说的一样,真要能到对面的院子里快活一会,即便是出来就死,又有何妨?

    只是说说而已,闲汉们喝一碗酒,往往连块下酒的豆干都配不起,要到对面院子里快活?怕是只能在梦中去了。

    白日梦。

    稍有些闲钱的,偶尔进去一趟,一踏进那扇破门,早双腿发软魂魄出窍,恍惚间顿觉已不枉此生。

    也有那些往来的客商以及慕名远来的权贵,虽然有钱,更多也不过是图个好奇贪个新鲜,见一见梦茹,再挑一朵花安寝一宿,天一亮,就起身上路,从此再不相见。

    对于这种人,老太婆当然是能敲的竹杠定然要敲,而且要敲的准、敲的狠。即便一杯茶水,也要掏几两银子才能喝的。

    孟二旦则不同,他一来,就帮老太婆护了场子,回头干脆住了进去,几乎在牡丹的屋里安了家。他人又客气,掏银子又大方。牡丹伺候舒服了,动不动还有赏钱,老太婆还欠着他的人情,如此之好的条件,自然没有再要饭食钱的道理,躺在牡丹床上,等小丫头给送进来的时候,抓起筷子敞开了肚皮吃就是了。

    何况,老太婆还时不时地吩咐做饭的小丫头,按照孟二旦的口味,端进牡丹房间的饭菜,已然做了不小的调整。

    但即便如此,孟二旦还是常到牛爷的小酒馆喝酒。

    他对每个人都很客气,闲汉们来了,一样连连抱拳连连问好,还动不动抓起自己的酒,给闲汉们斟满,要两个下酒菜,自己没动两筷子,转眼全让闲汉们吃了。

    一来二去,满镇子的闲汉们渐渐地,对孟二旦又是敬佩又是嫉妒,还有些依恋了。接连三天看不见孟二旦,闲汉们吹起牛皮来,都觉得少了五分味道。

    孟二旦似乎也很喜欢这种场景。

    他也时不时地跟牛爷及闲汉们打听下传说中那个神秘的“追魂剑”的消息,虽然直到现在,半点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打探到……

    尤二嫂站在后厨门口,人中还提着那根擀面杖,她一声不响,使劲捣了靠在门框上发呆的羊倌一下,又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羊倌冷不防挨了打,一回头,跟尤二嫂血红的眼睛碰了个正着,着实被吓了一跳,正要开口,却见尤二嫂从锅中捞起一大块羊肉,搁在一个大木头墩子上,抡起一把门扇般的大砍刀剁了起来。

    原来是羊肉煮好了。

    羊倌不再发问,一双眼角总往上斜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尤二嫂剁好了肉,走进去端在一个托盘上,出来放在孟二旦面前。

    孟二旦叫声“叨扰”,随手抓起一根肋条,送到嘴边,又抬头看了看牛爷。

    牛爷依旧坐在那里,两眼盯盯望着远方,浑似一尊石头雕像……

    闲汉们陆续进门,店里逐渐热闹了起来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间,日头西斜。

    牛爷依旧坐在柜台后,一动不动望着远方。

    窗外,大雪尚未融化,白茫茫一片,清冷而寂寥。

    没有人看见,牛爷深陷的眼窝中,腾起一片迷雾……

    眼前的雪景逐渐模糊,记忆深处的另一幅雪景愈发清晰。

    一个年龄不过六七岁的少年,手握半支断箭,立于孙家大院门口。

    大门紧闭。

    少年站在雪地上,浑身发抖。

    脸上还留着泪痕。

    接连几日,他失去了外公、失去的父亲,如此横祸,绝非一个如此年幼的少年可以承受……

    父亲是后半晌才被抬回来的。

    几个上山打柴的乡民发现了他。

    雪地上躺了大半天,整个人已然变得僵硬。

    寒冷的天气,也完好地保存了身前的伤痕。

    体无完肤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白狼自然是没能找回来。

    父亲没找到白狼,还真的没有再站着走进这间草屋。

    是被人抬着进来的。

    满脸铁青的母亲,这次竟也没有流泪,也没有昏厥。她默默地看了半天父亲瞪得溜圆的眼睛,愣了半天,突然走上前,冲父亲早已僵硬的脸,噼里啪啦抽了好一顿巴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