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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十章 白光

    清晨。

    秋风阵阵。

    太阳还没有升起。

    凉气袭人。

    牛爷蹲坐在一个木桩上,手持一把粗陋的柴刀。

    一刀一刀,劈开柴火,气定神闲、从容不迫。

    荒原上少有良木,没奈何,只能砍些弯曲执拗的杂木,劈开了,生火烹茶,烧酒煮肉。

    那些杂木多是坚硬而又蟠曲的,又多疤结,劈开做柴,并非易事。

    牛爷并不在乎这些。

    坐在一截矮矮的木桩上,随手抓过一块,一刀劈开,再随手抓过一块,一刀劈开。

    长短合适,宽窄适中,断面光滑,齐整异常。

    苍老的身躯佝偻着,满是沟壑的脸上一片平静,一只干枯的手一下一下挥舞着柴刀,显得毫不费力。

    他似乎砍的不是柴,是豆腐。

    时间还早,不消说,这个时候,羊倌还在前面酣睡。

    怕是尤二嫂也没有起来。

    羊倌是没有女人的男人。

    尤二嫂是没有男人的女人。

    二人年纪相仿。

    一个粗笨,一个木讷。

    木讷的羊倌配个粗笨的尤二嫂,其实也差不多。

    不说别人,连羊倌都这么想。

    不过,他的木讷似乎还甚于尤二嫂的粗笨。就这么点差距,在尤二嫂眼里,是不大看得上羊倌的。

    她本是个外乡女子,很多年前,嫁到两界山。

    没有人知道她的娘家,据说,跟两界山一般荒芜、一般苦瘠。

    一个贫苦地方贫苦人家长大的女子,本是对生活没有多大奢望的,有个遮风挡雨的窝,哪怕破败,有一碗饿不死的饭食,哪怕粗陋,至于她,已经心满意足。

    而现实也恰好如他所愿,在两界山,她活的那般不易。

    然而小镇的民风还是淳厚的,时间一久,一碗粗如砂石的饭菜,她也就吃的心安理得了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的她,常端着一口几乎跟她的腰身一般粗大的粗瓷大碗,黑里透红的脸膛上,一张大嘴时常咧开,露出两排大黄牙。

    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的话,没有人会说她活的不幸福。

    不知何故,她一直没有生育。时间一久,难免会被小镇上的闲人们议论。而她的头,也就不知不觉间低了下来。

    然而此时,她的汉子又失踪了。

    没有任何征兆,晚上照常吃饭,照常睡觉,在那个土屋下的土炕上,跟那个土头土脸的汉子照常干了成人男女间应该干的事。

    那一夜,她睡的很沉。

    那一天,她起的很晚。

    等她心满意足地醒来,那个汉子已然不见了踪影。

    她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,四方打听。有的人说他去了大漠,因为他手里拿了一根红柳鞭杆。也有的人说他去了草原,因为他腰间挎了一把弯刀。

    她发疯一般寻了很久,连个影子都没有找见。

    到后来,她又听说,他死了。

    那传言传的有鼻子有眼,甚至通过传言,她似乎都看见了一只绿头苍蝇落在他的鼻子上。

    但传言似乎又只是传言。传言中的尸首穿一件绿色的布衫,但她从未给他做过绿色衣服。

    她一直等他回来。

    但她先等来的是本家的大伯。

    大伯是来收房子的。

    大伯不知是从那里听来的消息,说他兄弟死了。既然兄弟已死,她又没有留下一男半女,无论如何,再也没有继续在尤家蹲下去的理由。

    她很听话的回了娘家,没几日,又出现在小镇上。

    不知是什么原因。反正,她就出现在了小镇上。

    游荡了几天,走投无路的尤二嫂进了牛爷的小酒馆,做了厨娘。

    那个家似乎已经不存在了,那个汉子似乎也不存在了。

    但从婆家带来的姓氏跟排行还深深印在她的身上。到如今,满镇子的人都叫她尤二嫂。

    羊倌本来是个货真价实的羊倌。

    这是一个不怎么体面的职业。

    肥美的草原是靠山帮的地界,像他这种人自然是不敢去的,只好拄上一根红柳鞭杆,在大漠中放羊。

    他的羊跟大漠一般贫瘠。

    天性木讷的他,也不大会过日子。

    他的羊一只一只地变少,直到最后,剩下一根红柳鞭杆。

    走投无路的羊倌拄着鞭杆,从大漠一路乞讨,来到两界山。

    小镇的民风是淳朴的。

    小镇的居民是贫困的。

    在小镇上行乞多日,风餐露宿,终于,在一个傍晚,羊倌饿晕在了牛爷的小酒馆门前。

    那时尤二嫂刚进酒馆不久。

    而上了年纪的牛爷似乎对打理酒馆也有些力不从心,不如索性招个堂倌。就这样,羊倌也跟这尤二嫂的脚后跟进了牛爷的小酒馆。

    他的羊没了,但这个称号保留了下来,几乎成了他的大名。

    本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。

    或许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三个人打理一家生意还说得过去的酒馆,无疑是辛苦的。

    但对羊倌尤二嫂来说,好歹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,好歹能混个衣食无忧。

    他们自得而满足。

    躺在土炕上打起呼噜来,都显得底气十足。

    牛爷不紧不慢劈着柴。

    一把用了多年的柴刀,背厚刃薄,身上锈迹斑斑,刀锋却光亮异常。

    牛爷一刀一刀劈着柴,明晃晃的刀锋在眼前晃成一片白光……

    如一片云、如一片雾,亮的耀眼、白的闪光。

    牛爷一双深陷的眼睛望着那片耀眼的白,怔怔看了半天,突然觉得一阵恍惚……

    一个持剑的影子又浮现在面前。

    一个少年。

    一把长剑。

    身着布衫,头戴斗笠,手握长剑,立于县衙门前。

    两个身着皂衫的捕头,壮如铁塔,挡在门口,手中的牛尾刀舞成了一团花,散射出耀眼的白光。

    捕头身后,更有乌泱泱一群衙役,有的握刀,有的提棍,对着少年跃跃欲试,胡乱吼个不停。

    少年本不是多话的人。

    他持剑而立,面对那群舞刀耍棍的人,面不改色,只有两只年轻的眼睛中,放射出异样的光。

    “滚!”一个捕头挥舞着刀,冲他吼道。

    “哪来的野小子,也不看看是那里?还不快滚!”一群衙役提着棍,也此起彼伏地冲他喊。

    少年实在不是多话的人,望望手中长剑,轻叹一口气。无冤无仇,他不想滥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