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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九、静雪往事(下)

    “当”金盘掉落在玉石地砖上的突兀声响惊得少年猛然睁开了眼睛。密宗大法师神情惊骇地瞪着少年,手指上的朱砂在少年眉心画出了一滴血痕。大法师猛地后退一步,身体突然如僵硬的佛像轰然倒地。

    少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跪着,怔怔看着洒落一地的朱砂似鲜血一般渗入白玉石地砖的缝隙。“大师!”亭葛释惊呼一声冲到密宗大法师身边,将他的身体扶正。大殿外忽闻靴声阵阵,剑甲加身的侍卫第一时间奔入了神殿。

    “退下!”亭葛释厉喝一声,神色间布满阴霾:“谁让你们进来的?”静雪神殿乃是清净神圣之地,刀兵之器生有戾气,乃大凶之物。侍卫愣住,一时情急护主犯了大忌,正欲退出之际,忽闻密宗大法师喃喃说道:“天地劫数,赤焰腾空;罗刹归来,血浴坤仪!”亭葛释脸色惊变,忽地抬首朝那尊白度母像望去。

    蓦地,他全身一震。白度母像额间那只血石镶嵌的眼睛忽然发出了丝丝微弱的红光,那块血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,流转的光芒似血液在隐隐流动。如此诡异的一幕令侍卫们同样惊怔在原地,忘记了离去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这样?”亭葛释几乎是踉跄着扑向白度母像下,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只发出骇人红光的“眼睛”。“天意啊”密宗大法师目光哀伤地看了眼怔忡的少年,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,握着佛杵缓缓走向白度母像。

    “大师?”亭葛释怔怔地看着满脸哀伤的大法师,眼底缓缓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。“一切因果皆有定数,天意无法改变啊!”密宗大法师深深叹息一声,跪坐于白度母像下,闭上眼,不再开口。“父亲?”少年起身走到呆怔的亭葛释面前,清亮的黑眸中溢满关切。

    亭葛释抬眸看向少年,唇角微颤,久久不语,似乎内心正在经受着痛苦的挣扎。侍卫们愣怔半晌,终回过神来,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。神殿里,烛光将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,竟透着些许孤寂。许久,亭葛释终于平静下来,那样的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苍凉。他缓缓拿起密宗大法师的佛杵,凝重地看了一眼白度母像,倏地举起佛杵朝白度母像的额间敲下。

    少年大惊,听到“咯嚓”一声轻响,白度母额间的那颗发光血石自凹槽里脱落,轻轻落进了佛杵顶端的金莲花里。亭葛释沉默地将那颗血石取出,放在掌心端详许久,终于沉重叹息一声,将血石递到了少年面前。少年一脸讶异,只是垂着双手不动。

    “它是属于你的!”亭葛释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沉重。少年怔怔盯着血石半晌,有些犹豫又有些颤抖地伸出双手。当那颗流转着微微红芒的血石躺在他的手心,他忽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起来,仿佛与那颗血石产生了某种共鸣!

    亭葛释神情复杂地看着少年,那血石流转的红芒映入少年清亮的眼底,似跳动的血色火焰。伴随着阵阵轰鸣,整座神殿忽地颤动起来,少年惊见那尊白度母像巨大的莲花月轮底座正缓缓向地下陷落。强烈的震动将神殿玉梁上的灰尘纷纷震落,大殿里一时间灰蒙如雾。如此巨大的动静中,密宗大法师依然纹丝不动,闭目打坐。

    少年转眸看向自己的父亲,却见亭葛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尊白度母像,眼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矛盾在隐隐跳动,似绝望又似希望。当白度母像的莲花月轮底座完全地没入了地面之下,轰鸣声和震颤消失,神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。少年眨了眨眼,透过弥漫在空气中的尘雾,看到白度母像的身后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甬道入口。

    亭葛释将佛杵轻轻放回密宗大法师身旁,然后看了少年一眼,举步走向甬道入口。少年只是迟疑了一下,便握紧血石朝甬道入口走去。

    仅一人宽的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。少年屏气凝神跟随着亭葛释的脚步声,缓缓向前行。狭窄的空间里,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格外清晰,脚下厚厚的积尘显示出这条甬道已有很多人无人来过。身后,密宗大法师绵柔的吟诵声隐隐约约、飘缈悠远,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。这条神秘的甬道仿佛一条时空的桥梁,连接着神殿与甬道尽头未知之所两个不同的时空。

    黑暗中,狭长蜿蜒的甬道内,时间变得不那么清晰。不知道走了多久,空气中渐渐生出了丝丝寒气。越向前,寒气越重,丝丝缕缕,冰冷刺骨。脚下的地面变得异常坚硬,少年抬手在黑暗中触向甬道的石壁,竟是光滑的冰层。突然,前方的脚步声停住了。

    少年一惊,随之停下脚步。黑暗中,只听得衣袖悉簌的细微声响,前方的人影似乎在摸索着什么。“噗!”松油微微呛鼻的气息伴着接连亮起的火光,层层撕开了浓重沉闷的黑暗。突生的光亮令少年的双眼有些不适,缓了缓才看清眼前的环境

    重重楼阁,飞檐反宇;玉壁丹墀,层叠如虹;鹏纹梁柱,巧夺天工;清雅莲池,幽香若隐。晶莹剔透的宏伟宫殿,银光闪闪,寒雾缭绕,恍若仙宫。

    少年怔愣许久方才回过神来,眼前竟是一座冰晶筑就的华美宫殿。亭葛释将火折收回怀中,凝目看向少年说道:“去吧!”少年愕然,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不安:“父亲”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血石,内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,一旦他走上那座宫殿,所有的一切将会改变。

    亭葛释沉默看着他,眼神凝重却异常坚定,不容他有半分退缩。“父亲,您会在这儿等我回来么?”少年心中忐忑,内心极其不安。少年的脸庞映在亭葛释深沉的眼底,那样的清晰,那样的深刻,仿佛深深融入那双眸子里。

    “会!我会等你回来!”少年清亮的黑眸立时绽放出灿烂的神采,毫不犹豫地独自踏上了通往冰晶宫殿的玉阶。尽管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,但他相信父亲会一直守在这里,等着他回来。长长的玉阶整整一千零八十级,这个数字正好与通向神殿的玉阶数相符。少年微微喘息着,踏上最后一级玉阶,冰晶宫殿华美庄严的宫门完美地呈现在他眼前。宫门上,一只雄姿卓然的大鹏鸟伸展着巨大的双翅翱翔在祥云彩霞之间,地上雪白莲花盛放,祥光直冲云天。

    少年回首望向玉阶之下的那抹身影。隔了一千多级台阶的距离,他依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父亲坚定沉凝的目光,就是那样一道目光给了他勇敢的力量。站在宫门前,近距离地看那精巧华美的雕刻,每一道痕迹都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。那只大鹏鸟更是栩栩如生,双眼仿佛有生命一般灵动鲜活,王者之气凌厉迫人。

    深吸口气,少年掌心暗生力道。沉封百年的冰雕宫门发出沉闷的咯吱响声,缓缓向内开启。少年屏息站在宫门口,凝目望向宫殿深处。殿外两侧的火光跳跃着,忽明忽暗的光影渗入凝固的黑暗中,隐约照见殿内的模样。空荡荡的宫殿,像一个密封的寒冰棺椁,时间和空气仿佛都在这里停止了流动,唯有刺骨的寒气充斥其间,令人呼吸都觉得生疼。

    一步一步,少年听着自己清晰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。当双眼重新适应了黑暗,他看见殿堂中央依稀有一座长方形的冰台,冰台上方供奉着某个物件,黑漆漆的,与殿内的黑暗融为一体,辨不清形态。冥冥中,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,令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冰台。借着血石微弱的红光,他终于看清那是一通体漆黑如墨的玄铁短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