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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    一成先回到他在企划管理室的座位,他的头衔是副室长。这个部门原本没有副室长这个职位,是专门为他设立的。截至去年,一成已经待过营业总部、会计部、人事部等部门。于各个部门历练后分派至企划管理室,是筱冢家男子的标准进程。就一成而言,比起目前监督各单位的这个职位,他宁愿与其他年轻职员一样从事实务方面的工作。事实上,他也曾向父亲叔伯表明过意愿。然而,进公司一年后,他明白既然继承了筱冢家的血统,那是不可能的。为了让复杂的系统顺利发挥功能,对于上司来说,手下不能是不好使唤的齿轮。

    一成的办公桌旁设置了一个黑板式的公告栏,用来交代去处。他把栏内的二○一会议室改成常务董事室后方才离开。他敲了敲常务董事室的门,听到低沉的嗓音回答“进来”。一成打开门,康晴正坐在书桌前看书。“哦,不好意思,还要你特地过来。”康晴抬头说。“哪里。”说着,一成环顾室内。这是为了确认有没有其他人。说是常务董事室,但只有书桌、书架和简单的客用桌椅,绝对说不上宽敞。康晴得意地笑了。“刚才,国际业务部的人很紧张吧。他们一定没想到,我竟然连授权签约的日期都记得。”“一定是的。”“这么重大的事竟然不向我这个主管报告,他们胆子也真大。”“经过这件事,他们应该也知道不能不把常务董事放在眼里了。”“但愿如此。不过,这都多亏了你。一成,谢了。”“哪里,这不算什么。”一成苦笑着摇摇手。

    授权签约日期更动一事,的确是一成告诉康晴的。一成是从隶属于国际业务部、同一时期进入公司的同事那里问出来的。像这样偶尔将各部门的小情报告诉康晴,也是他的工作之一。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工作,但现任社长、康晴的父亲要一成做年轻常务董事的得力助手。

    “那么,请问有什么吩咐?”一成问。康晴皱起眉头。“不是跟你说过,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,不要那么见外吗?再说,我要跟你说的也不是工作,是私事。”一成有不好的预感,不由得握紧了右拳。“好了,你先坐下。”康晴一边站起来,一边要一成在沙发上坐下。即使如此,一成还是等康晴在沙发上就座,方才坐下。“其实,我是在看这个。”康晴把一本书放在茶几上,封面印着“婚丧喜庆入门”的字样。“有什么喜事吗?”“有就好了,不是,正好相反。”“那是丧事了,哪一位亡故了?”

    “不是,还没有,只是有可能。”

    “是哪一位?如果方便告诉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如果你能保密,是没什么不方便的,是她母亲。”

    “她?”明知用不着问,一成还是向康晴确认。

    “雪穗小姐。”康晴有几分难为情,但语气很是明确。

    果然,一成想,他一点都不意外。“她母亲哪里不舒服?”“昨天,她跟我联系,说她母亲昏倒在大阪的家里。”“倒在家里?”“蛛网膜出血。她好像是昨天早上接到电话的。学茶道的学生去她家跟她母亲商量茶会的事,竟发现她母亲倒在院子里。”

    一成知道唐泽雪穗的母亲在大阪独居。“这么说,现在人在医院?”“好像马上就送过去了,雪穗小姐是在医院打电话给我的。”“哦。那么,情况如何?”一成虽发问,却也知道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。如果能顺利康复,康晴就不会看什么《婚丧喜庆入门》了。

    果然,康晴轻轻摇头。“刚才我跟她联系,听说意识一直没有恢复,医生的说法也不怎么乐观。她在电话里说,可能很危险。很少听她说起话来这么柔弱。”

    “她母亲今年高寿?”“嗯,记得她以前提过大概七十了吧,你也知道她不是亲生女儿,年龄差距很大。”一成点点头,这件事他知道。“那么,为什么是常务董事在看这个呢?”一成看着桌上的《婚丧喜庆入门》问。“别叫我常务董事,至少在谈这件事的时候别这样叫。”康晴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。“康晴哥应该不必为她母亲的葬礼操心吧?”“你的意思是说,人都还没死,现在想到葬礼太性急了吗?”

    一成摇摇头:“我的意思是,这不是康晴哥该做的事。”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康晴哥向她求婚了,可她还没有答应,对吧?换句话说,在目前这个阶段,怎么说呢……”一成想着修辞,最后还是照原本想到的说了出来,“她还是与我们无关的外人。高高在上的筱冢药品常务董事为了这样一个人的母亲过世忙着张罗,这样会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听到“无关的外人”这个说法,康晴整个人往后一仰,看着天花板,无声地笑了。然后他将笑脸转向一成。“听你这么一说,还真吓了我一跳。的确,她并没有给我肯定的答复,但也没有给我否定的答复。如果没有希望,她早就拒绝了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有那个意思,早就已经答复了,我说的是正面的答复。”

    康晴摇摇头,手也跟着挥动。“那是因为你还年轻,也没结过婚,才会这么想。我跟她一样,都结过婚。像我们这种人,如果有机会再次组织家庭,怎么可能不慎重?尤其是她,她跟她前夫并不是死别。”

    “这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最好的证明就是,”康晴竖起食指,“自己的母亲病危,会通知一个无关的外人吗?我倒是认为,她在心酸难过的时候找上我,也算是一种答复。”

    难怪刚才他心情这么好,一成这才恍然大悟。

    “更何况,当朋友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,这也是人之常情吧。这不仅是一个社会人士的常识,也是做人的道理。”“她遇到困难了吗?她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,才打电话给康晴哥吗?”“当然,坚强的她并不是找我哭诉,也不是向我求助,只是说明一下情况。但是,不必想就知道她一定遇到了困难。你想,虽然大阪是她的故乡,但是她在那里已经没有亲人了。万一她母亲就这么走了,她不但伤心难过,还得准备葬礼,也许就连她这么能干的人,也会惊慌失措。”

    “所谓的葬礼,”一成注视着堂兄,“包含准备阶段在内,整个程序安排会让逝者家属连悲伤难过的时间都没有。她只要拨一通电话给葬仪公司就行。只要一通电话,其他一切都由公司打理。她只须同意公司的建议,在文件上签名,把钱备妥就没事了。要是还有一点空闲时间,就朝着遗像掉掉眼泪,不是什么天大的事。”康晴无法理解地皱起眉头。“你竟然能说得这么无情,雪穗小姐可是你大学的学妹啊。”“她不是我学妹,只是在社交舞社一起练习过。”“不必分得这么清楚。不管怎样,是你介绍我们认识的。”康晴盯着一成。所以我后悔得不得了—一成想说这句话,却忍耐着不作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