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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7 第67章

    楚悕没料到对方弄巧成拙念出了自己名字,愣了须臾,就边咳边虚弱笑起来:“其实是罗马数字11。”

    没等夜坷不好意思地改口,他又偏开脑袋,用没沾上土壤的手捂嘴巴,闷闷说:“不过我正好单名悕字。”

    “是希望的希吗?”夜坷仿佛吃零食抽中限量卡片的小孩,兴奋问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不……是悲伤……”楚悕含混回应,音量渐低。话还未尽,他就“咚”地歪倒向旁侧,彻底昏迷不醒了。

    楚悕持续高烧,紧闭的薄白眼皮满是黑色光斑,直到一周后才彻底清醒过来。

    醒来后,他目光定格在几张陌生而惊喜的面庞上,张开干裂唇瓣,迷茫得半晌没出声。

    厚厚纱布罩住他白皙后颈,麻药药效还没散去,是以他并不觉得疼。肌肤被捂得很热,还有些过敏似的痒。他不自在地侧了侧脸,垂着睫毛,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陌生人的热情。

    他的记忆被一团无名浓雾笼罩住,海马体像被堵住烟囱燃烧壁炉的老房子,又像是弹孔四布众军撤退的战场。他的人生就是一块被海水冲刷过的礁石,除却些微无关紧要的个人信息,基本忘记了所有。

    身为心理医生的崔勉首先意识到楚悕的不自在,便摘下口罩,用眼神赶走叽叽喳喳问Omega“感觉怎么样”的小伙伴们,拉开椅子坐下来,耐心替楚悕做着心理疏导。

    起先楚悕保持缄默,像只礼貌的蚌壳。过了良久,崔勉才勉强撬开他的嘴巴。

    楚悕坦白了自己失忆的事,崔勉并没有露出诧异神情,而是继续循循善诱,替他分析。

    “据我了解,人造人Omega制作过程中难免会出现这种意外。”崔勉平淡稀松说,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,“毕竟将已故人类记忆录入人造人脑内,这种技术明显还不够娴熟吧。”

    楚悕低低“恩”了一声,收了收下巴,又松懈下来。

    “好在这种小毛病机器检测不出来,所以你并没被送入销毁程序,只是作为滞销品流放了。”崔勉温柔说,“别担心,依照目前情况看,被流放的人造人Omega除了生活拮据许多,自由度远胜于被上流社会人士豢养的优等品——想必你也不是在意虚荣的人。”

    楚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崔勉又聊了点无意义却放松的话题。楚悕勉强缓过劲来,盯着对方令人放松的淡眉,问:“刚才那几位是被流放的人造人……可你好像是Beta?”

    “啊,被你发现了。”崔勉略显错愕地摸了下鼻尖,笑道,“你可不要性别歧视啊。不是所有Alpha和Beta都是混账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这个意思。”楚悕抱歉地小声说。

    “恩,开个玩笑。”崔勉眨眼睛,说,“我没别的目的,只是为了方便找人,才决定同人造人接触的。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夜坷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想必很幸运。”楚悕客气而诚恳说。

    “恩。既然有更适合当朋友的人,我就没必要继续和某些欺软怕硬的Beta混了。”崔勉说到这儿,忍不住轻揉眼睛。

    他替楚悕拉了拉被子,轻声道:“人总要坚持一些原则,不能因为怕被孤立,就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。”

    楚悕点点头。被纱布罩住的后颈太难受,他被剃了一些的黑发毛茸茸顶在脑袋上,和枕头发出窸窣摩擦声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这位Beta医生讲稀疏平常的大道理时,似乎就快要哭出来。

    眼前的Beta好歹算是救命恩人,楚悕做不到熟视无睹。可偏偏他又不擅长安慰别人,只好抿唇偏开脑袋,瞅见枕头边摆放的两颗糖果。

    想必是那位小朋友留下来的。

    楚悕舔了舔干涩唇瓣,无视对方不赞许的“诶!”声,从被子里探出湿漉漉手臂,软着手指抓起一颗糖,而后流畅塞入崔勉准备替自己掖被子的掌心。

    而后他飞快缩回胳膊,迅速闭眼,肌肤浮现稀薄血色,几乎要与临时隔出的洁白病床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崔勉怔然凝视掌心糖果,胳膊生生止在半空中。他抬首去瞅楚悕装睡的侧颜,半晌后如释重负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,小悕。”

    这个陌生称呼像一块浸了盐水的湿布,狠狠捂住了楚悕口鼻。他脑海中莫名滑过一个低沉声音,似乎曾用更低沉更缱绻的语调,这般唤过他。

    是谁?楚悕想不起来。他只清晰感知到,自己的心脏正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,狠狠挤压,拧出浓度过高的柠檬汁,酸得他眼眶泛湿。

    可惜,那声音只存在一瞬间,待他再试图深究,却再想不起任何细节。

    是失忆症导致的错觉吧。

    “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。现在收了你的糖,咱们就算有来有往的朋友了吧?”崔勉不像平时教育夜坷一样,说什么“吃糖坏牙”的毁气氛话,而是选择珍重将糖揣入衣兜,在楚悕抬起眼皮望来时,轻声提醒,“……依照我们的判断,你的后颈大概率是由于机器温度失控,才不小心弄伤的。要向彻底恢复还得需要一段时间。”

    楚悕藏在被褥里的十指微拢,嘴上却说着不在意的话。

    崔勉也不拆穿他,继续提议:“如果你暂时想不起往事,没地方可去,不如跟我们待在一块儿——等你想起自己亲友是谁,再去慢慢找他们,如何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手腕倏地一紧。

    楚悕仓促收敛回忆,垂眸凝视那只扣上来的骨节分明手指,一时间所有悲怆与疼痛都潮退开来,化做充斥硝烟味的混沌瞬间。

    “醒了?”少时,梁亦辞哑声将他捞入怀中,紧扣腰肢,把他箍向胸膛,闭眼凑过去,有一下没一下地吻耳根。

    不知是太敏/感还是太震撼,楚悕明显打了个哆嗦。

    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状态是无比凌乱的。一切都昭示着一个令他如遭雷击的事实。

    他的皮肤虽说极度干净,没有被污浊,可肌肉的酸涩却做不得伪。浑身像被拆卸过又再次组装,每根骨头间的缝隙都在寻求存在感,沉甸甸得像灌了蜜强行粘上。

    窸窸窣窣间,他俩同盖的被沿掀起一截,风争先恐后涌入。刹那间楚悕凉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,这种感觉实在苦不堪言。幸好身后的Alpha及时察觉,严丝合缝贴上来,愤恼似的遮挡住不安分气流,不许风乱闯Omega被自己标记过的地盘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……”楚悕对此刻状况招架无力,眼前阵阵发黑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怎么一觉醒来就完全变天了。

    梁亦辞听着怀里人嘶哑嗓音,登时蹙紧眉头。他睁开眼睛,当机立断用温热掌心捂住楚悕嘴巴,在楚悕耳边温柔“嘘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滚烫呼吸舔上来,像火舌,楚悕当即酥了半边身子。他眼角顷刻间溢出泪水,幸好咬紧牙关,没有丢脸哭出来。

    “反正是你主动的。”须臾后,梁亦辞抄着他窄腰,不许他乱动,先发制人控诉道,“发了洪水总得堵上。我本来就舍不得你不好过,自然会应下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楚悕恍惚记起自己昨夜裹着哭腔讲的那些丢人话,脸上一时间红白交加。

    见怀里的Omega不再乱动,梁亦辞暗自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他放过楚悕手腕,柔和抚弄楚悕右手,从掌根抚摸到手指尖。最后他的五指温柔蜷曲,改为十指紧扣的手势,低沉笑道:“我被雨泡了一夜,现在骨头酸得要命,不想太早起来。”

    梁亦辞许多年没讲过这种不正经的调情话了,可毕竟也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,再隐晦楚悕也听得懂。楚悕经验不足,压根不知该如何应对,喉咙像被堵住,耳根红得快滴血。

    发觉这招有用,梁亦辞就慢动作向前抱住楚悕,薄唇凑上去咬住楚悕发烫耳尖。

    他用舌尖舔,闹着玩似的轻咬,低笑,还故作委屈道:“口说无凭,你感受一下。”